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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.有温氏子君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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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有温氏部落中人各司其职,平日里信息互通,自有传讯之法。以犀牛角为号,若是庆典祭祀,便高亢绵长,若是灾祸预警,便低沉短促,像现在这样,号角之音断断续续,循环往复,是危险和求救之意。

  阿姚再顾不得其他,带着王大虎飞奔至号音源头。

  阿姚和王大虎来到山涧行水之处时,正看到小雅跪坐在一人身侧,双手鲜血,泣不成声。那人是祁。从断崖滚落,如今躺在地上,伤痕累累,已然没了气息。断崖入目处的岩石藤蔓,竟也染红。大量的恐惧和悲伤笼罩,阿姚看着眼前,竟有些恍惚。

  “快!快带子君去寻长老!”周围赶来的族人惊恐尖叫,又是紧张,又是担忧。阿姚只得让其他勇士们将祁放在王大虎身上,让王大虎驮着走。

  有温氏并不懂医。若是日常外伤,止住血流,好生将养,便是唯一能做的。而长老们能做的,只是跪伏神庙之殿,求上苍恩典,求少君可活。

  阿姚站在神庙之外,看着眼前跪满人群,有垂首泣哭,也有祈愿吟诵。悲戚之音让她有些焦躁,也有些困惑。

  从前在猫儿山时,若是灵物们到了天命期,大多会给自己寻一处安详地,静静等待死亡。并不会如此这般,令同伴挣扎痛苦。那时若是修行好一些的灵物逝去,山中的万物生灵便会发出哀鸣之声送行,仿佛大归也只是向着新生而去。

  所以当她看到小雅哭到声嘶力竭,阿母几近晕厥,阿父忽而鬓结白霜之时,她甚至想逆天施为。而更让她惊讶的是,如今,她也常常会出现愿望。唉,真希望祁可以活着。

  是啊,从那时她跟着大佑回到有温氏部落,从她欣喜紧握小雅的手,从长老送来了与她不谋而合的名字开始,她就已经称呼大君阿父,主母阿母了。子君是她的哥哥,小雅是她的妹妹,她也是部落里享有供奉的公主。

  她想祁活着。

  可是不行。神庙长老将那只百年龟请进神庙,它是祁的师父。凡人们总认为长命之物是得了上苍垂青,是吉瑞祥和的,它们不仅自己可以活得长长久久,还可以让他们的徒子徒孙也沐浴福泽。可这只是一只普通的乌龟啊,阿姚想着,那百年龟甚至未开灵根,凡人说什么,它听不懂。

  王大虎也被凡人的情绪影响,变得焦躁,他甚至想靠近祁,度他灵力,或是让阿姚用些术法,让子君活过来。他是只老虎,祁是人,物灵不通,灵力是度不了的。飞天遁地,幻化隐身,阿姚会的术法很多,可是她不会起死回生。天道既长生,天命既自然。她改不了。阿姚想哭。

  她甚至,已然哭了。

  王大虎来来回回绕了神庙跑了好几圈,最后只得停在阿姚身边,看着满脸泪痕的阿姚,仰天长呼。引得飞崖山中的鸟兽,也发出一阵哀鸣。

  祁,真的死了。

  这是阿姚第一次哭,第一次因为心头的悲伤郁结而流出眼泪,这感觉虽然很陌生,但也是极真实的。

  她想起了那年初入部落时看见的孩童。那天,祁很高兴,因为小雅的降生,所有人都很高兴。他冲到阿父身边,向阿父报告了最重要的事情,就仿佛自己已然成年,是个可以肩负部落兴盛重任的大人一般。

  他的小手有些污泥,所以新出生的妹妹他不敢碰,他看到阿姚,因为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小童,他也不敢碰。阿姚呆呆望着新生时的小雅,充满好奇和欢喜,他也呆呆望着阿姚,充满好奇和欢喜。

  阿父让他净手,他便去净手,阿母让他带着阿姚用饭,他便带着阿姚用饭。他很认真的洗手,洗得很干净,洗到双手都红彤彤的,跟小雅一个样了,他带着阿姚,桌台上摆着阿父猎回来的野雉,烤得很好,金黄焦脆,他默默地咽了咽口水,把手举到阿姚面前,看看这是干净的,然后撕了一只野雉腿递给阿姚。那只炙烤的野雉腿,是阿姚吃的第一个食物。

  后来的他们,总是在一起玩耍的。

  一开始,祁是挺怕王大虎的,他曾跟随阿父和勇士们在深山见过老虎,老虎在的时候,所有动物都是不敢动的。但王大虎多好玩啊,王大虎喜欢凡人的小孩,便轻轻靠近他,舔他的小脸,舔他的胳膊,还在无人处驮着他往天上飞过。他知道这是秘密,不可以说。

  他第一次参加巡猎的时候,阿姚跟在身边,祁拿着阿父做的弓箭,紧紧地把阿姚护在身后。后来,他们遇到了一头可以站着走路的熊,祁吓惨了。王大虎不在的时候,森林还是挺可怕的。于是他转身背起阿姚,飞奔着逃走了。直到快接近家的时候,他放下阿姚,满头细汗,颤巍巍地拍着阿姚的后背安慰说,“阿姚不怕,阿兄会保护你的。”那天,阿姚说,“谢谢阿兄。”

  祁十岁的时候,已然长成一幅少年模样了,他练习了射箭和投石,已经很准确地打穿三丈以外的树叶了。他带着阿姚和小雅围坐在大雅湖畔,轻声叮嘱说,他要独自去捕巡猎物,别告诉阿父阿母,过不了多久,他就是勇士了。那天,阿姚和小雅乖乖坐在树边唱歌,唱了很久,唱到太阳下山的时候,阿兄回来了,牵着一头长着犄角的黄牛。

  部落里的人都闻讯前来,雀跃欢呼,祁牵着牛,又带着两个妹妹,一路昂首挺胸,被簇拥着往神庙去了。阿姚一面夸着阿兄威武,一面在人群之后,看到满脚污泥的王大虎。

  让一只修灵的老虎去围猎一头牛,不可以吓到猎物还不可以被人发现,这任务太难了。

  阿姚很难过,很难过,很难过,就好像三千年前从瑶池出来就被上古遗弃的难过,就好像大世祸劫降下时天地覆灭的难过,就好像金鳌神君灵魄散尽时的难过,就好像猫儿山上那棵孤寂的桃树的难过。

  神庙长老依循旧例,将死去的祁葬在柏杨林里的一棵小树下,树上刻了他的名字:“有温氏,子君,祁。”阿父将他的弓箭挂在树枝上。凡人总是相信,即便是死亡,也还是可以跟家人在一起的,就像现在,作为一棵树的给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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