喂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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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李容秀趴在围墙上,蓄势待发。在夜色中分辨来来往往的身影,等着他出现。

  他和自己一样,喜欢清静,夜深无人时会在亭子里坐一会儿,趁着夜色,琢磨一个人的心事。

  从前就是如此,李容秀料想这一点定不会变。

  两只手紧紧扒着房檐。

  “小和尚你再不来我就要撑不住了”她艰难的撑着身子,眯着眼往下看。

  高,真是高!

  这摔下去得成肉饼吧…

  但得咬着牙坚持。抓着房檐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度。

  用力过度的十指,指尖已无一点血色。指节泛白,而后泛紫。

  她垂头再次蓄力。

  “大师,大师!我在这儿!”她抽出一只手,和夙元打个招呼。

  此刻院外已空无一人。

  他月白色的身影混在夜色里,十分显眼。

  李容秀抬头时一眼看见他,像发现宝藏似的。

  难掩满心激动朝他招手。

  虽隔得远,但李容秀一眼瞥见他脸上吃惊的表情。

  他衣袖被风吹抖,挺拔修直的身子却屹立不倒。

  身披如霜的月光,向她走来。

  越来越近。

  “大师你看我特地…啊啊啊啊!!”

  醒来时,入眼是墙上一个偌大的禅字。

  久违的心安。

  或许是因为这个字,或许是因为挂着这个字的地方。

  撑着身子吃力地起身。

  浑身酸痛,说不出具体是哪里去。

  只是痛。从头到脚,蔓延四肢。连带肺腑,仿佛被什么震伤。

  “呲…”忍着伤吃痛地起身。

  门被人打开又关上。

  僧人端药进来,月白僧袍上多了几团黑,像被炭火熏过。

  “现在什么时辰了?”她如梦初醒,一个鲤鱼打挺坐直就要下床。

  奈何力不从心。

  酸。痛。

  只得回去半躺着。

  僧人把盛满汤药的碗放下,一手推开窗。

  阳光射进来,照在床榻上。

  明晃晃的,亮的她睁不开眼,只能偏过头去,用衣袖挡。

  另一手愤愤去敲自己的头。完了完了,她偷偷逃出来,八九不离十已经被陈深发现了。

  能依靠的只有秋和了…

  “怎么不走南门?”僧人将袖子挽起,去端汤药。用竹扇一下一下给冒着热气的汤药扇风。

  把守南门的都是太后亲选,她还特地吩咐过,这扇门专给被他召进宫的僧人进出,所以自然不会不让李容秀进。

  僧人心中十分纳闷。

  “我…”李容秀抿抿有些发白的嘴唇。

  “这不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吗嘛…”她接过僧人递过来的汤药。

  碗上还残留他手的余温。

  “你…”僧人语塞。

  心道真是不知死活。

  其实她也没想到,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翻墙,故而技艺生疏了。

  从前她从家里溜出来找他的时候,护国寺往往已经关门,只能翻墙而入。

  他屡屡作案,熟能生巧,能做到一声不响。从未被发现。

  今天失手。纯粹是个意外。

  意外…

  “啊…”

  舀起的汤药还没入口,手腕处传来一阵细细密密的酸痛。

  垂眼去看,瓷白的手腕上几处刺眼的淤青。

  僧人眉头隐隐皱了一下。

  垂在膝上的手握紧又松。

  她换成左手舀汤。

  却奈何左手不听使唤,颤颤抖抖。最后洒的勺子里只剩一半。其余全洒在僧人的被子上。褐色的,颜色很深,一点点蔓延开,像一朵朵枯黄的芍药。

  让他想起他最后在护国寺的日子里。

  面生的少年来给她送饭。她拿起碗筷的手也像今天这样,控制不住的发颤。

  那时的心也颤。

  “别动了。”他声音清冷,说什么都像是不带感情的淡漠。

  伸出套着玉色佛珠的右手,示意李容秀把碗给他。

  他的手纤细修长,很白,和他的脸一样,是接近透明的瓷白色。

  李容秀怔住了。

  抬头去看他。

  阳光更烈了,透过窗子洒在他脸上,把他的脸抹成暖白色。

  眼睫在末尾落下影子,阳光就间杂在影子里,像弯长的浅泊,又清又亮。他的眸色在光下显得很淡,仿佛贴了一层透薄的琥珀,视线浅浅地扫过来,像是很不经意的一瞥。

  额间血色的一滴朱砂痣分外显眼。

  她心生疑惑。

  不过也是,额间多了这滴朱砂痣,令他更具佛门中人的风骨。

  便没开口去问。

  他眼睛是典型的桃花眼。看什么都深情。

  李容秀的目光和他对上,不过片刻就缴械投降。

  再看,再看就要跌到里头去。

  跌到深潭里,再也出不来。

  匆匆收回目光。

  颤颤巍巍把碗递过去。

  他小心翼翼接过。

  “喝。”

  她醒神时,勺子已在嘴边。

  木头似的张嘴。

  药的温度刚好,不凉不烫。

  就是苦。一进嘴,药的苦味就四处蔓延,从舌尖到舌根,蔓延到整个口腔。

  “咳咳…”

  就算这次是他第一次给她喂药,纵然再惜,也受不了了。

  “太苦了…能不能不喝?”她把碗往他那边推,语气带着乞求。

  “不能。”

  “喝。”

  冷淡的语气总是充满威严。

  她紧紧闭眼,瑟瑟张嘴。

  心道忍忍忍。忍忍就过去了…风萧萧兮易水寒,贫僧一去兮不复返!

  表情极其狰狞,慷慨赴死一般。

  硬的。

  很香。

  甜味四溢。

  是糖!

  她猛然睁眼。闭口含住口中之物。“我就知道你不是如此狠心之人!”他看着僧人,眼角带笑。笑的天真而肆意,谁也不会将这样一个女子与年迈老人联想到一起。

  在这一刻,她仿佛真的从来都只生活在这里。忘了过去,彻彻底底。

  随之而来是一口接一口的汤药,混着桂花糖的甜,也就不那么苦了,虽然还是带着难闻的味道,但让她有勇气下咽。

  玉碗见底,只剩碗壁还有几滴流下的药渍。

  “小和尚”

  本带着相见必然会陌生的情绪回到这里,所以只敢和旁人一样称他一声大师。

  开始喊他小和尚那一刻,连自己也没有发觉。

  “小和尚我还有事要问你…秋和她为什么会在凌山王府?”

  昨日秋和知道她要问什么,却只回她一句,日后再说。

  让她更生疑惑,又无处解惑。满心满身都难受。

  “日后再说。”僧人答她。他嗓音压得很轻,像松风拂弦。可能是屋子里安静的缘故,竟然有几分温和的意味。

  李容秀被气得几近晕过去。

  连原话都一模一样!!

  “小和尚,你们怎么能…”

  “大师,大师,凌山王…”门外传来少年人的声音。

  李容秀还没出口的话被堵个严严实实。

  她没说下去。

  光门外凌山王这三个字,就令他们足够吃惊。后头的话,那少年压低了声音,他们也没听清。

  僧人方才温和下来的神色又严肃起来。

  李容秀和僧人对视一眼,有些无奈。

  她被招进王府,自己都想不明白。

  那日若是找个别的地方躲起来就好了。好巧不巧,偏偏碰见他。

  陈深是个爱玩闹的性子,想要什么非得到手不可。

  她李容秀即不精佛理也无所长,想不通陈深到底看中她哪里。

  她什么都不怕,只怕他会对僧人做些什么,所以必须忍让。

  外头那个少年的身影还在。

  “先休息。”僧人丢下这句话,语气淡淡。而后挥袖而去。

  轻轻合上门,仿若什么都没发生。

  李容秀攥紧手心,沁出满手冷汗。

  她盯着门看了很久很久。

  直到门发出很轻的吱呀声,她的心跟着颤了一下。

  门彻底打开,门后人出现。这个过程在她眼里,十分漫长。

  来人脚步很慢。

  他的心也慢下来。

  夙元走进来。

  门关上,身后再没别人。

  “怎么样…”她没底气,声音也跟着轻。

  他没说话,像在思索什么。

  李容秀一颗心又坠下去。

  扶床沿要起身。

  “好好休养,不必多虑。三日后再说。”

  “你和他说了什么?”

  “没什么。”他出去又进。

  手上又多了一碗药。

  “怎么还有?”李容秀目瞪口呆。

  惊掉下巴。

  “治咳疾。”

  “我好多了…咳…”不是吧。李容秀恨铁不成钢。她恨。什么时候咳不好,偏偏是现在。还有这咳疾,已好了很多,连她自己都快忘了。

  “我想给祖母写信,离开这么久,她老人家估计得想我想坏了…”本是想岔开话题。却突然勾起心底的什么。

  不知他老人家现在身体怎么样,虽距上次收到她的信,才过了五天,但仍不怎么安心。

  得抽时间回去看看。

  “你说,我写。还有,等药凉了还是得喝。”僧人语气不咸不淡,却没那么冷漠,不会让人觉得难以靠近。

  他没逼她喝?

  李容秀连连点头叫好。

  “额…”

  僧人拂袖提笔,侧偏着头看向她。等她说。

  李容秀眨眼,抿嘴,呆呆看着他,却不知如何开口。

  “罢了罢了,我还是先喝药吧,写信的事不急,不急…”

  僧人放下笔,忽然非常轻地笑了一下,就像须臾间花开的春天。

  她把头埋进双膝间。肩膀微抖做哭泣状,却是笑着。
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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